少年没有参加过军训,却练就一手好枪法。他拥有两支汽步枪,一支专业的运动汽步枪.射程远一点,但重一些;另一支是打气球的小摊上常用的从下面加压的那种,要轻一点。
他把几粒乒乓球扔在一楼门卫室房顶的平台上,站在六楼的阳台上练习射击。开始的时候.十枪只能偶尔中一两枪,后来十枪中有八、九枪能够打中。
他还有一个练枪的地方,就是学校门口那条河边,长年有一个打气球的摊子,摊主是位和他同岁的年轻人,看见他来,远远地就,中他笑,对于枪的爱好,两个人是有共同的语言。
他从来不打固定的气球,摊主会专门为他跑到上游去,按照他的口令,把气球逐一放下水,随水漂流,他把这叫做打“水漂”。他就这样打,一枪一枪的打,到后来很少用到第二粒子弹,也很少有气球能够漂出他的视线。每一次他站在河边练枪的时候,总会陆陆续续围上一大圈人,看他打,发出由衷的惊叹。这时候,少年的感觉非常地好,他偶尔会有意让一个气球漂出老远,几乎接近那柄老汽枪的有效射程之外。在众人的失望声中,凭着感觉,抬高枪口,估计着气球的流向,扣击,他听得见子弹呼啸而去,远处那小红点便无声的消失=难以置信的人们,在沉默一秒后,欢呼才在他的身后响起,这正是他想要的!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在楼上练习,不过渐渐把乒乓球换成更小的东西,比如废灯泡的底座,一个没用的金属徽章。这些东西让他很厌烦,他百无聊赖的看着它们在平台从这头跳到那头,从圆的变成扁的,从完整的变成碎片。
忽然,一只鸽子在对面楼顶降落,虽然距离有二十多米,但少年却能够清楚的看见她喉头的蠕动。她一定飞累了,渴了,咕咕咕的轻声叫唤,她在等待她的朋友,或是她的爱人。
少年的心一下狂跳起来,他看着那只鸽子,盯着她的咽喉,他有把握一枪从她的颈子中间穿过,虽然那脖子仅拇指粗细,还在灵活地左右扭动着。
这种诱惑是少年无法抵御的,他蹲低身子,慢慢从阳台的窗户伸出枪口,两点一线,从鸽子头部向下移,停留在那诱人的喉头。那里覆盖着灰蓝色的绒毛,光滑细密,在风中微微款移。
少年屏住呼吸,哪怕一丝气流都会改变弹着点,他要打中这只鸽子很容易,但他不想这么容易,他要的部位是脖子的正中,只要一枪,就解决问题!
砰!!!
正如他所料想的,鸽子连挣扎都来不及,直接从楼顶重重摔到院子里的草丛中。少年一阵狂喜,连忙打电话叫门卫把鸽子拣进屋,然后;中下楼。在厨房的案板上,他仔细检查枪口,正中颈中,对穿对过,他不由得佩服自己,几分得意。
他把检查完的尸体扔给两个门卫,两个小伙子兴奋异常,这将是他们中午的加菜,在赞叹完他的枪法之后,他们开始讨论是红烧还是清炖?少年漫不经心地在房间里踱着步,忽然看见地上那鸽子微微张开的嘴,流出一丝殷红的血,心里隐约有些难过。他没有参加他们的讨论,转身走开,听见他们在后面喊:“做好了,叫你!”
做好了,叫你!来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嚼她的骨头!
他有点恶心,上楼,关上门,抱着他的枪,呆呆的望着阳台,望着对面的楼顶。然后电话响了,说已经做好,叫他快下来,他只好下去,他不能够矫情,这事是他起的头。
一盆清炖的汤,她赤条条被煮熟了,两只脚向两边披开,肚子被划开,里面还有一个已经成型的卵。他几乎要呕吐了,但却不得不接过那一碗热腾腾的汤。他勉强嗅了一下,勉强笑道: “很香!”假装把碗端到嘴边,却立刻转过身,到厨房外面去,把汤全部倒到草地上。
他拒绝吃肉,理由是:我只爱喝汤,营养都在汤里。然后,他一路跑着,然后冲上楼,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躺在床上,枪远远倚在书架旁,亮锃锃的枪管反射着刺目的光。他移开视线,把目光投向天花板,那上面现出很多阴影,在俯冲和飞翔。闭眼,养神,什么也不要想,他想尽快把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忘掉,还有那从胃部反射上来的恶心感,也要尽快平伏。深深的吸气、呼气,再吸专、再呼专……
他听到窗外有翅膀振动的声音,幻觉,幻听!你不必这样难过,他对自己说,你不会再这样做了,你改了就好,这是幻觉!但那声音那么真切,逼迫着他张开眼睛。
不!有东西狠狠抓住他的心脏,重重地拧了一下,一只鸽子,站在对面楼顶,正看着他!
不!他跳起来,躲在窗帘后面,惊恐的望着那鸽子,一分钟之后,他可以确信,那不是那只死了的鸽子,他的羽毛更加亮泽,身体更加健壮,脖子更长,脚也更加有力。但现在他焦急而紧张地在她曾经站立过的地方东张西望,那里有她的气味,但却弥散着死亡的气息。
少年偷偷地张望,但立刻收回视线,他害怕被发现,他祈求他快点离开。
他忽然听见羽毛划开的空气的声音,由远而近,扑扑振翅声,重重降落的声音,这声音如此近,就在他窗外的阳台上!他探头去看,那只鸽子,有着一身灰蓝色美丽羽毛的鸽子,站在阳台的窗棂上,正左右扭着头看着他。
他是一只硕大的雄鸽,他黑漆漆的瞳孔中反映着少年苍白的脸,他就在那里望着他,没有一丝恐惧也不发出一点声音,但少年却觉得他就要向自己扑过来,用他锐利的爪子跟他拼命。他抓住那杆倚在书架旁的枪,颤抖着上子弹,口里喷着粗气把它举起来,对准一米之外的鸽子,他喃喃地说:“快点走!快点走!不然…一我要开枪了!”
鸽子眼中忽然闪出一丝轻蔑的光芒,然后归于平静,冷冷地盯着少年。少年把黑洞洞的枪口向前伸了半米,几乎要顶在鸽子的胸前,但鸽子仍然不动,只是看着他。
少年开始变得愤怒了,一只鸽子!竟然就站在他的枪口前!他以为这是根扫把?甚至连扫把也不如?!他手指紧扣着枪机,向后扳,就要越过那临界点,枪声就要响起,这只愚蠢的鸽子就要为它的疯狂付出代价。
时间在迅速地流淌,空气炽热如焚,他却寒冷得不能够呼吸,他怎么也越不过那半厘米,他不知道是什么在阻止自己。少年的手指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双眼睛,漆黑的眼睛,深深地摄住了他的灵魂,他忽然看见那里面有无尽的悲伤,无尽的绝望和无尽的怜悯!
鸽子终于飞走了,但第二天,它又来了,第三天,他再次出现在阳台上,羽毛已经失去了光泽,第四天,鸽子没来,以后他再也没出现过。后来,少年把枪送给了气球摊的小伙子。
这个曾经残忍的少年,就是我。这件事情,是真的。
作者:市井
心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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