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图/王伟宾摄影/李康
繁塔
塔身佛像砖
最近一次去看开封繁塔,是在2017年初春。选择这个时间段,是因“繁台春色”。这曾是著名的“汴京八景”之一。
千年前的北宋,每当初春,东京汴梁城东南角繁台之上,绿柳飘拂,桃李争春。市民担酒携食而来,繁塔之顶看皇都春景,塔下寺院烧香拜佛,繁台之上饮酒赋诗,赏花观草,意趣盎然。
北宋诗人石曼卿曾有诗句描写:“台高地回出天半,了见皇都十里春。”“繁台春色”由此得名。
当年繁台高,建于繁台上的繁塔更高,九层宝塔,曾是“京城第一高”。塔身内外遍嵌佛像砖,因此繁塔又被称为“万佛之塔”。
名诗人梅尧臣恐高不敢上,他写道:“苟得从而登,两股应已挛。复想下时险,喘吁头目旋。不如且安坐,休用窥云烟。”
另一位和他齐名的大诗人苏舜钦勇气可嘉,爬上去了,他写道:“我来历初级,穰穰瞰市衢。车马尽蝼蚁,大河乃污渠……”
千年后这个初春,再见繁台繁塔,“繁台春色”之富丽热闹,荡然无存。
它位于老城区东南一隅,由一个小院子围护,一派冷清落寞。
九层高塔,现仅余三层,上面增建了一个五米左右稀奇古怪的塔尖儿,塔体呈现铁灰赭黄的混合色。
◎九层变三层
繁塔位于繁台上,相传当年附近的居民多为繁姓,所以这片自然形成的高台叫繁台。因为黄河泥沙的反复淤积,现存繁台高出地面1米多,占地近20亩。
繁塔是这座塔的“小名”,它“大名”叫兴慈塔,北宋时它建在天清寺内,又叫天清寺塔。
天清寺始创于五代后周世宗(柴荣)显德二年(公元955年),是皇帝的功德院,建成后声名鹊起,直追大相国寺和封禅寺。
柴荣被称为“五代第一明君”,可惜英年早逝,他7岁的儿子柴宗训继位。8个月后,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柴宗训逊位。入宋后,柴宗训降封郑王,一度被软禁于天清寺内。
宋太祖开宝七年(公元974年)阴历四月初八,天清寺举行“浴佛法会”,高僧宣布:定光佛舍利已经送来本寺。
四方信众捐赠了水晶瓶、金棺、银椁、舍利石匣等物,以便迎奉定光佛舍利。
之后依靠信众捐助,开建舍利塔。
如同绝大多数古代建筑一样,繁塔设计师名姓不可考。按设计,繁塔高九层,象征九天,每层以5%的缩进率向上延伸。塔身一改传统四角形,变为六角形。这样既美观,又降低冬季西北风对塔的损害。
建塔耗资耗时甚巨,何年落成也成了谜。现有资料显示,开工17年,繁塔还未落成。
落成后的繁塔究竟有多高?
史载“六角九层,二百四十尺”,约73米,有20多层楼那么高。开封铁塔现高55.88米,加上黄河淤埋部分,也不超过60米。所以开封有民谣说“铁塔高,铁塔高,铁塔只搭繁塔腰”。根据历史记载,这说法是对的。
繁塔建成,巍峨华丽,以至帝王眼光,一再落在它身上。《开封民间故事集成》一书,收录了这样一个故事。明太祖朱元璋驾崩后,长孙朱允炆即位,就是建文帝。封在开封的周王朱橚,封在北京的燕王朱棣联手推翻建文帝。朱棣称帝,为明成祖。
周王“有想法”不甘心,朱棣下令将周王软禁于北京,又将开封周王府银安殿、繁塔都拆除一部分,毁开封“王气”,以防江山易主。
虽然是传说,但结合史料来看,“铲王气”一说,有很大可信度。
明末清初,有佚名者仿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写《如梦录》,历数开封种种。对于铲除“周藩王气”有记载:“……因周藩王气太盛……将银安殿拆毁,并将唱更楼及尊义门楼拆去,东华门禁不许开……形家者(堪舆家)言:毁银安殿去龙心,拆唱更楼去龙眼……”
清人常茂徕在《繁塔寺记》中说“太祖以王气太盛”而削繁塔。总之,繁塔变成这个怪样子,明代脱不了干系。
事实上,繁塔之毁,从元代中期已开始了,它曾遭雷击局部塌毁,从九层变七层。
到了明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文学家李梦阳撰写的《重修国相寺碑记》说:“国相寺,繁台前寺也。台三寺,后曰白云,中曰天清,塔断而中立……又国初铲王气,塔七级去其四。”至此,九层宝塔,变成三层残塔,繁塔顶部敞口朝天。
清初顺治、康熙年间,对繁塔(及寺院),做了些打补丁般的小修补。
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在三级残塔上修了一形似编钟的5米实心小塔,塔形奇特,才有“浮屠三级真幽怪”之说,塔顶好歹封上了。
道光二十一年(公元1841年),黄河决口,寺毁塔存,繁塔从此没了伴儿。解放初期,繁塔成了无人管、随便爬的“废弃物”。
1982年,文物部门开始对繁塔大修,“整旧如旧”。王瑞安著文讲述:“对全塔佛砖划片拍照,对损坏佛砖逐块审定……最后全塔仅替换佛砖374块、花边砖173块,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塔的真迹。”1988年,繁塔成为“第三批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繁塔比铁塔早建75年,两塔曾是大宋皇都的双地标,繁塔价值不在铁塔之下。
游开封者,会去铁塔。繁塔,一直很寂寞。
◎立体的佛殿
残存繁塔有两大看点。“唐之前佛塔多为四角空心塔,宋以后多为八角实心塔。繁塔是四角空心塔向八角实心塔过渡的类型,对研究佛塔建筑具有重要价值。塔身内外遍布佛像砖,可称一砖一佛,现存佛塔中极为少见。”河南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任崇岳说。
现存三层繁塔,共有佛像砖大约7000块、108种形象造型,包括佛、菩萨、罗汉、伎乐等。
当年民间称其“万佛之塔”,它完全担得起。细看塔身佛像砖,颜色深浅不一,形貌略有差异。有宋代原装货,有元明修补砖,最新的是1982年大修补上的佛像砖。
繁塔佛像砖形态生动,刻画的菩萨,高冠上人物小如葵花子,仍眉目发饰清晰,神态生动。
九层繁塔,被专家称为“叠加的九层佛殿”。这是因为整座塔的每面塔壁,看上去都像是一堵千佛墙。
从三层残塔看,一层中空为佛堂,上有穹顶,佛堂内有砖砌佛龛,供奉佛像,佛堂内还保存着178方珍贵佛经石刻。二层塔心室内,又是一座上有穹顶的佛堂,有南窗引入塔外天光。
一二两层佛堂,均可容百人。如塔不残,即便到了第九层,其佛堂也可容数十人。确实是一座“立体的佛殿”。繁塔,还是一座书法艺术的宝库。众多碑刻中,以北宋楷书大家赵安仁所写“三经”最著名。
“三经”分别存于塔内上下两层,南门内第一层东西两壁镶嵌刻经6方,东壁为《金刚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西壁为《十善业道经要略》,第二层南洞内,东西两壁上镶嵌着《大方广回觉多罗了义经》。赵安仁所书,有欧、柳书法之长。
◎伎乐砖上的﹃乐队﹄
繁塔肚子里,藏着一支“中西混合乐队”。“这是国内所见的唯一阵容完整、乐器种类齐全的宋代佛教寺庙乐队”。繁塔导游词写道。
这支乐队,指的是塔内二层塔心室内壁上,20方珍贵的伎乐塑像砖。
2005年冬日,曾有机缘零距离接触这组“国宝”。大雪纷飞中,和当时的繁塔管理员杨女士一起登塔。
她打开塔底铁门,我们从一层塔心室进入,顺台阶爬到二层,从塔侧小门出去,沿着塔外侧半米多宽的塔檐,绕塔走了大半圈,转入二层塔心室。黑暗中,脚下是木地板空洞的响声。在手电筒微弱的光里,看到头顶上朴素的藻井,四周全是佛像砖。
塔心室南侧券门上方第二排,有9块伎乐砖,西南壁上有11块伎乐砖。微弱光线下,伎乐砖静静地散发着神秘光彩。20尊菩萨乐伎,各奏乐器,一刹那,好像有悠扬音乐回响。
繁塔伎乐砖因深藏塔内,大部分保存完好。
出于保护和宣传需要,繁塔管理所曾于上世纪80年代复制了全部20块伎乐砖,陈列在繁塔底层塔心室甬道两侧。同原作比,颜色鲜艳如面塑,少了一点神韵。
当年一起采访的河大艺术学院张国强博士说:“20尊菩萨乐伎,身披彩衣,衣纹流畅,造像体态健美丰满,面部表情端庄静谧,外部以彩涂绘,写明佛号。造像既承唐风,又具五代风韵。共演奏22件乐器,除笙、笛、排箫等传统乐器外,杖鼓、铜钹、羯鼓、角笛、海螺、琵琶等,全是传自西域诸国。就乐器而言,中‘西’混合。明显地体现了宋初龟兹乐队编制特征。”
所谓“宋代龟兹乐队”,是宋代宫廷教坊所特有的一种乐队编制。
“繁塔伎乐砖,有很大可能是由宫廷教坊乐人(包括乐官和乐工)所捐施,有内行人参与制作。因为外行人不可能塑出这样复杂而精准的乐器造型,其演奏姿态也十分准确。”河大艺术学院专家赵为民先生考证。
音乐学家尼树仁先生在专著中说:“繁塔伎乐使用的乐器,以西域传入中土的古老乐器为主,还有中国传统乐器,成为以龟兹乐队为基础的中西混合乐队编制,既有金石铿锵的打击乐,又有音色清脆悠扬的吹管乐和弹拨乐,它继承了盛唐中外大融合的灿烂文化,是中国音乐史上,不可多得的珍贵音乐资料,为研究宋代高度发达的音乐文化,提供了特别难得的证据和珍贵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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