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性平等 依正不二

　　觉真法师

　　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先生在十七大报告中高瞻远瞩地提出〝建设生态文明〞的号召,得到全国人民的拥护和赞扬。这一号召,及时、准确,意义重大,而且刻不容缓。

　　〝生态文明〞,提得极好,因为它深刻地概括了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两个不容分离的一体两面。对,人与社会是一个整体,人与自然也是一个整体。鲁迅先生有句名言:〝人不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地球,大地,土地,就成了人类赖以存在的必要条件。人在社会中,社会立根于大地。佛家的依正二报理论,佛家的〝安立所依〞学说,正确无误地指出了这一人类社会对自然对土地的依存关系。生命主体,称为正报,是凡圣能依之身。大地环境,称为依报,是凡圣所依之土。〝依正不二〞,就是自然与社会的整体观,这是十分深刻的科学思维,也是佛家对存有认识的最高智慧。

　　当我提笔写这篇论文的时候,正是台风〝黑格比〞袭来香港,天文台挂上八号风球,发出强台风警告的时候。其间,全港海陆空交通几乎瘫痪:155班航机迟误、85班航机取消,国泰、港龙取消了当晚至翌日凌晨的全部36个班次航机。来往香港、澳门、台湾、珠三角的航线及内港、离岛航线,全部停航。陆上九巴、新巴、城巴几乎全线停驶。岂但台风,由台风而卷起的海浪,冲进了大澳民居,水深过头,房屋没顶,海啸袭长洲,巨浪漫过三楼,多座民居、村屋被毁。狂风暴雨,呼啸而至,摧枯拉朽,天地变色。

　　我住在沙田山上佛学院里。台风到来之前,我已把50多盆花卉、盆景,从殿前、栏干上,各个高处,一一移下来,安放平地,即使它被吹倒了,不要紧,扶起来就是,它没有砸烂。而大殿前后那些松柏、南洋杉、紫荆、榕树,却被吹得遍体鳞伤,七零八落,满地都是断枝败叶,亦如〝断井残垣〞。──这真是大自然的一场洗礼。你怪风吗?不,风起有因,其来有自,行有途径,所向披靡,无可阻拦,一阵摧枯拉朽之后,雨过天晴。

　　好。好就好在摧的是〝枯〞,拉的是〝朽〞。不枯不朽的,依然郁郁葱葱,屹立大地。被摧的枯,被拉的朽,毫不足惜。一个生命的死亡,正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台风固然可怕,却有美丽的启示,不易的真理。一边是死亡,破坏,毁灭,败残;一边是生生不息,挺拔,成长。扫除的,丢弃的,是丑陋;留下的,保存的,是盎然生机,是美好生态。

　　这几天,香港的所有新闻媒体,差不多都围绕着三鹿奶粉引发的一切与奶有关的问题食品(诸如糖果、蛋糕、饼干、奶茶、乳酪、朱古力等等)一片惊惶的议论之中了。香港《头条日报》有位着名的专栏作家,她的文章,我甚少浏览,这回,她以〝李长江下台〞为题,却说了一番公道话:

　　李长江执掌质检局七年,中国食品安全的问题层出不穷,奶粉、海产、饺子、调味品,以至宠物饲料,都闹出问题,令到〝中国制造〞的食品品牌大受打击。李长江对国外市场因问题食品提出的种种质疑,甚至禁制行动,都无动于衷,反而月旦西方国家和境外媒体〝夸大炒作〞、〝颠倒黑白〞。但毒奶粉事件揭露至今,不但在国内掀起了毒奶粉恐慌,更在国外市场缔造了一个严重的品牌危机,李长江罔顾事实,傲慢无能,得此下场,实在是应有此报。

　　善哉,〝应有此报〞。这位作家,并非佛教徒,但她懂得因缘果报,承认报有因,果为报。我们对自然生态的种种无知,或者因无知而对大自然的恣意掠夺与任性毁损,所造成的生态破坏与恶果,不也是一种〝报〞,一种报的必然吗?世界各地的科学家(也包括中国两岸四地的科学家)早就警告人类生活严重影响地球环境,一再惊呼〝我们只有一个地球村〞了。联合国有关保护环境组织通过计算人类资源消耗速度与地球资源更新速度对比,得出生态债务日的结论,因而,提出了人类生态债务日(Ecological Debt Day)或称〝越界日〞(Overshoot Day),这意味人类资源消费已超过地球资源更新量的临界时间点了。而人类早在1987年12月19日首次进入生态债务状态。请看,我从新闻媒体中摘引的以下资料,也许并不是耸人听闻,因为它是可证明的:

　　医生说:人类68%的疾病,是由于环境污染造成的。

　　气象学家说:气候愈来愈暖,南极永久冰层快速溶化,北极溶化得快成为一座孤岛了。气候变迁将影响地球多达30%的动植物物种遭到灭绝,数十亿人将面临水源不足,数亿计人面临饥荒。暖化对全球生态的破坏无孔不入,扰乱了原先的平衡,危机四伏。

　　地球物理学家警告说:〝厄尔尼诺(Elnizo)现象已在赤道附近的太平洋海域形成,海水极度变暖,海洋生物锐减,对海洋生态产生可怕影响,周围地区干旱,农作物歉收,导致灾害越来越严重。

　　研究盐碱尘暴的科学家报告说:化学尘暴夹杂在普通沙尘暴里,可能危害沿途所经过的每一个城市、乡村、河流、水库、农田和每一个人。耕地盐碱化,土地荒漠化,癌症、关节炎、各种环境疾病将成倍暴增。

　　研究人员还发现:受空气污染和二恶英(Dioxin)敌敌畏(DDT)多氯联苯(PCB)等有机氯化物环境污染后,不仅增加婴儿生出时产生先天缺陷的机率,而且使男女性别比例失衡……。

　　我们对自然资源的开采、利用,叫〝征服地球〞,攀登一次珠峰,叫〝征服了珠峰〞,人类登上月球叫〝征服月球〞,现在还要征服火星、征服宇宙。这种〝征服〞心态,反映了什么?有一位作家说:人类最狂妄也是最无知的一句口号,就是〝征服大自然〞。什么烧山开荒,砍伐森林,破坏植被,围海造田,过度放牧,渴泽而渔,似乎都被你〝征服〞了。后果呢?全球沙漠化、水土流失、臭氧层被破坏、全球气温升高、污染日益严重,这种〝征服〞的直接后果──〝人类对大自然的每一次征服,都遭到了大自然的无情报复〞这句经典名言,你知道是谁说的?是马克思主义经典祖师恩格斯说的。他的告诫,还不深刻吗?

　　9月24日一天,香港东亚银行被挤提存款20亿的恶性事件,虽然证明了香港金融体系的稳定,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但世界范围金融形势的动荡,任何意外的突然而来的甚至是措手不及的冲击,民众所面对的风险,总是不能不让人担惊受怕。由担惊受怕、人心虚怯所引发的恐慌(panic)现象,才真的最可怕,这不是社会生态吗?

　　美国刮起金融风暴,乔治?布殊提出拨款8500亿美金救市。

　　什么是救市?就是拿出钱来。谁拿?国家。为什么拿?因为钱没有了。钱哪里去了?去到了不明的地方。不明的地方在哪里?这可能要问经济学家了。

　　不对,凡事总要找到源头吧。其实,金融危机,马克思、恩格斯,早就有过分析了。什么叫垄断?什么叫寡头?实实在在的财富,钱,到谁手里去了?资本主义的财富分配,在马克思主义经典着作中都有过分析,无须再赘言重复。能买得起楼盘,高档商品,高消费的只是少数人,他们本来应有尽有,已没有什么再需要去买的了。他们的财富愈积愈多,他们会把这些钱拿来改善别人的(穷人的)生活吗?没有。而是去炒卖、豪赌,投资银行就这么应运而生。债券市场,一经被操控,整个金融市场变形,畸形,异化,其后果就必然是风暴,是黑洞。吃苦的受害的,依然是最没有钱的下层广大民众。没有钱的人,越来越没有钱,越来越难以为继。钱都没有了,还有能力去消费吗?富人不会买,穷人无钱买,市场有出路吗?社会危机,经济萧条,就这么来的。

　　海,怎么会啸?地,怎么会震?蚊,为什么那么毒?禽流感、沙士、疯牛症,为什么那么可怕?毒奶粉的毒,是从哪里来的?牛、羊,本来是食草动物,现在科学发展了,把动物的骨粉混入饲料让牛羊吃,牠们长得更快,〝商业利益〞成倍增长。好了,牛吃草,变成了〝牛吃牛〞,疯牛症就这么来的。果子狸,是最善良的猫科动物,只吃野果,如榕树果,麻楝果,桃,杏,梨,荔枝,龙眼之类,故名果子狸。但人类吃家禽家畜不过瘾,要吃野味,大捕果子狸,由果子狸体内的病毒带来的沙士,就这么来了。为了人类健康,灭蚊是好事。可是,漫山遍野大面积喷洒化学毒剂,不但没有灭尽蚊子,相反留下来的蚊虫却变成了超级毒蚊,恶蚊,它也不怕你的什么DDT了。而原来蚊的天敌,麻雀,蝙蝠,青蛙,壁虎,蜘蛛等益虫,却惨遭毒死,天敌没有了,蚊虫更加繁荣。这半个世纪以来,人类喷洒了亿万吨的剧毒农药,一边是害虫一天比一天凶,另一边是人却通过菜蔬、水果而〝吃〞进了不少的〝毒药〞,人类的怪病也就越来越多了。

　　海边渔村,住了一对父子。有一天,儿子对着父亲咆哮:〝您为何把我昨天捕的那些鱼给放了?〞老渔民领着小儿子来到海边,指着大海说:〝儿子啊,我们讨海的人,是靠海里的鱼过活的。鱼儿,是我们的宝贝。你可不能什么都要,那些小鱼小虾,该放掉的要放掉,我们过日子,不是只过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你要记住:鱼儿能活多久,我们才能活多久。〞老渔民不是生态学家,但他的一番话,对那些竭泽而渔者,不是上了一堂最生动的生态学的哲理课吗?

　　这里,请让我转述一个真实的却又是很可怕的故事:香港一位媒体从业人员,以缴纳一千多元学费,扮卧底到深圳参加了假鸡蛋训练班。在一而再的试制中,他不怕失败,锲而不舍,在骗子教师的认真指点下,他居然学成了制作假鸡蛋的技术。他回到香港拿出一包包粉和模具,当场示范。假鸡蛋,有蛋壳、蛋白、蛋黄,打出来,还挺象样的,唯一缺点是没有蛋味。大家捧着假鸡蛋,不禁惊叹。蛋是假的,骗子可是真的。这一独家新闻爆了出来,全港一片恐慌,究竟市面上有多少假鸡蛋?有多少人吃下了这些假蛋?幸亏揭发得早,工业化假蛋的生产没有蓬勃起来,但这件事,也够触目惊心的了。

　　我们知道台风的可怕,海啸的可怕,地震的可怕,可是,我们是否知道道德的崩溃,良知的泯灭,人竟然可以狂妄到蔑视一切,视法律、道德如草芥,食品可以造假,奶粉居然下毒,社会生态的畸形、异化,人,活得不像人了,这是否更可怕?台风一来,海啸一起,今年香港直到九月重阳,每天高温不降,许多人惊呼:地球病了。不,地球没有病,是人类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亦即人与自己、人与众生、人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关系病了。病因就是破坏了和谐,破坏了人与自己、人与众生、人与大自然的和谐。

　　太平洋上有一个岛国瑙鲁,曾经创下经济奇迹,名噪一时。可是,不久,盛极而衰,迅速沦为国际乞丏。为什么?就因为他们的穷人心态,只有对金钱的饥渴,没有对自然资源的保护,在渴望成为太平洋首富的心理驱使下,本来可以享用数百年的资源,竟然开采殆尽。当该国频频输入外劳,自己却集体享福,醉生梦死,那种暴发户的思维已注他们失去了未来。

　　社会生态,自然生态,其理一也。当前世界的金融、能源、粮食三大难题,哪一件不牵连着我们的地球环境、自然生态?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的命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密相连、紧相依存、不可离分的了。

　　人与自然的关系,实际也是理想与现实的关系,价值世界和实际世界之间的关系。

　　人,必然要维护自身生存的秩序(失去了秩序,无序,这个人类社会,是不堪设想的),人,为维护自身的生存秩序,人就不能不建立高于现实生活的道德价值。中国传统文化的伟大,正在乎此。道家的天人合一,佛家的依正不二,儒家的存天理,致良知,无不指明了两者不即不离。谁也不能离开谁,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道家讲〝道〞,儒家讲〝道〞,佛家也讲〝道〞。这个〝道〞,是至无高上的,几乎成了西方世界〝本体论〞中的〝本体〞。这是人类的理想之源,是人所仰望的理想世界,超越世界。因而,衣食住行,人伦日用,就成了与之相对的现实的人间世界。〝道〞在何处?〝道〞在人伦日用之中。阿弥陀佛,原来,道不在天上,不在理想世界,原来就在最普遍不过的日常生活之中。你看,〝道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佛家说真谛,说俗谛,两者固然相对相待,但真俗亦不可分,〝是故说一乘〞。

　　绿色家园,环境保护,生态文明,仅仅停留在学者的呼吁,国家领导人的号召,有识之士的爱心,这是永远不够的。我们佛教讲的自利自他、自觉觉他,就是首先要从自己做起。当代着名生态中心伦理学家挪威的Arne Naess博士(1973)提出的〝自我实现〞(Self-Realization)和〝生命中心平等〞(Equality)成为深层生态学(Deep Ecology)中一个最高原则,说的就是人人有责,人人有份,人人都能成为环境的保护者,生态文明的缔造者。他强调的〝自我实现〞,实际上是人的自我觉醒。只有人们觉醒到自己与自然,与大地万物,必须相互依存,和谐相处,才能具有整体性的、全面的、和谐平衡的生态意识(Ecological Consciouness)。他强调的〝生命中心平等〞,正是指出大地一切生命、自然界一切生命,都是宇宙大家庭的一个成员,彼此相互关联,甚至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彼此都有相等的内在价值、平等的生存权利和生命的发展机会,谁也不能侵犯谁、剥夺谁、肆意凌虐谁。让别的生命活不下去,自己就能活得长久了吗?可见,这些最时髦的科学理论,不正是佛教中早就提出过的〝自性本清净〞、〝本自具足〞、〝自性能生万法〞和〝众生平等〞、〝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理念吗?

　　依据佛陀〝缘起〞理论的相依相存思想,不仅人与人、人与社会相依相存,而且,人与众生、人与大地、人与自然、人与宇宙,也是相依相存的。〝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此生故彼生,此灭故彼灭〞。法性如如,平等不二,生命是正报,生命赖以存在的环境是依报。依正不二,佛陀的智慧,照耀了我们两千多年,这样一份丰富的精神资粮,我们接受了多少?理解了多少?承传了多少?身体力行了多少?介绍法性平等、依正不二的佛法真理,建立人类的生态文明,维护人类的生态文明,学习和力行佛菩萨用〝出世〞(超越世间)的德行,实践〝入世〞(救度众生)的悲愿,当是我们佛弟子义不容辞的神圣天职。

　　文/觉真(香港佛教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