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教的术语当中,少有应用「宽恕」这两个字,因创始人释迦牟尼佛陀从不以教主自居,也不认为芸芸众生永远都迷茫不悟,只要悟入真理,透视生命的一切──无有常性、无有我性,那么不论是谁都可以被尊称为觉者。纵使在迷途中的众生,仅管很期待佛陀宽恕他们的所做所为,可是,慈悲的佛陀不断提醒众生,自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不必要奢望有谁可为自己做代罪羔羊。
教诲众生,由迷至觉
佛陀的教诲不会很复杂,难就难在众生自己的烦恼,不过,只要了解生命的生灭剎那,应该就不会永远迷恋在这五光十色的红尘中。虽然佛陀非常理性地告诉众生要学习自觉醒,然则依旧万分地悲怀垂怜众生,因为这是以己度他情,或称为自通之法的自觉,没有丝毫自我的膨胀,仅存冷眼而热肠地慈视众生的迷与悟。
在世学的价值观之中,其实也懂了「人之聪明才智,多不用来责己,多用于责人;不用于己所长,多用于护所短」的道理,那更何况佛陀彻悟人生的大觉法海呢?佛陀不排斥引入觉悟的言语施设,纵使世间人需要应用「宽恕」来建构社会和平文化的通途,佛陀同样地也会欣然随喜,因为觉者常有「世间与我诤,我不与世间诤」的勘忍力,当然,这又非孤芳自赏的我慢在作祟,实是由于众生内在拥有无限的潜能有待发掘,若有正确的方法并适度给予启发,才能在提升凡夫的迷性,继而令之趋近圣人的觉性。
宽恕与慈悲
在佛教的教义诠释中,与宽恕最相关的用语就是慈悲。就犹如佛陀曾说「以怨报怨,终无止息」的训勉。这类话题以现代新新人类的观感来评鉴,也许偏有消极的面向居多;但是,就修行的体证来说,「怨恨只有透过不记仇、不怀怒才能被克服。」并且应该要清楚「我们不需要打击别人,反而要征服我们自己的心,耐心地忍,并且抵抗我们所有的情绪。」这是泰国著名的阿姜查禅师于生前所作的开示。这表现佛教的什么涵养呢?简单说即是「无诤」,无诤不是消极地躲避正视问题,反而是积极地调伏自心。
佛教在当代的教育方法中,曾流传过「除了他之外」这么一则故事。
一位农夫请和尚为他死去的妻子诵经、祈福。结束后,农夫问:「你想我太太会因此而受益吗?」
「不只你太太,」和尚回答说:「所有有知觉的生命都会因而获益。」
「如果所有的生命都能受益,」农夫说:「那我虚弱的妻子可能会被欺负,抢走该属于她的好处,你只为她一个人诵经就好了。」
「但佛教徒的愿望就是为所有的生物祈福啊!」和尚解释。
「这样说是没有错啦!」农夫最后说:「可是,能不能有一个例外?有一个邻居对我既粗暴又吝啬,只要把他从所有有知觉的生物之中剔除就好了。」
上述的故事勾勒出人类与生俱来的自私,同时也巧妙地描绘出佛教本具无缘大慈的德性。当然,假如置疑诵经是否就一定能为人祈福、消灾、超度的话,则并非我引喻说明平等慈悲的用意了。
佛法大智与世间俗智
其次,禅宗也相传一则「排除异己」的感人故事。
某位禅师隐居灵修时,各地的弟子皆踊跃前来参加,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因偷窃被抓到,众人将此事报告禅师,希望将这窃贼驱逐出去。但禅师恍若未闻。
不久,这人又因相同罪行被抓,这使得大家非常愤怒,他们草拟了一份请愿书,要求赶走这名小偷。
看完请愿书,禅师召集众人到他面前,「你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研修。但这个可怜的人已经无法明辨是非,若是我放弃了他,那谁来教他呢?即使你们都离开了,我仍然会留他。」
窃贼的眼泪如雨般滑落,偷窃的欲望也随风而逝。
这故事曾给了我莫大的启发,因为其中不但表现出佛教的慈悲思想,更兼备了无我的智慧精神。怎么说呢?第一,在凡夫的心性中,谁能免除性恶的无明呢?在尚未完全净化自心以前,谁都有可能受之左右。第二,虽然说某些得宜的处罚,可以教训一些坏习惯,但这种判决谁又敢果断地说「完全没有后遗症」呢?第三,假如在众人面前给予棒喝,能获得预期的效果,那还好;但如果对方因此而埋下仇怨,难道这就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法吗?第四,在世俗一般的是非价值观之下,谁能保证自己亲眼所见的,就十分肯定或绝对无误呢?
所以,我以为,这位悲智兼具的禅师,运用了微妙的对话,作了几方面的教育示范。第一,让大众清楚在判断行为的对错时,应该也要留意到犯罪者的感受。第二,在根深蒂固的凡俗价值观之中,是否除了「排除异己」的选择之外,就别无其他更理想的办法呢?第三,佛教在诠释善恶因果的必然性时,应该也可以与慈悲无我的精神同时说明。第四,取一舍一的抉择,难道佛法也无法超越这种世俗的游戏规则吗?
其实,这则故事让我看见人性──排除异己,也明白了世间的俗智无法与佛法的大悲大智相比。在这位禅师的对话之中,我们可以领会到:如何让一个人从错误中获得改过的机会;更重要的应该是,禅师表达了佛法无我的思想,对信徒没有占有欲,有的就仅存教诲──建立善恶因果观念。另一方面,这个人的偷窃行为,假如也属于罪不可赦的话,那这群心存排除异己的信众,满怀正义的举动,又岂有任何修养可论呢?在这里,我明白了善观因缘的重要性,同时也体会到,于对错之间假如怀有深邃的慈悲与智慧,往往能作出非常感人的判断与作为,展现佛陀那般从无我而自然流露的无尽悲愍。
教化之途,忏悔之法
佛教用无我的慈悲来显现宽恕的厚德,因为这不但让人多了一些改善的机缘外,而且也实践了教育的功能。佛陀在经典中,曾有教化罗睺罗的故事。
罗睺罗,是佛陀未出家前的孩子,当佛陀成佛后度了他出家学道。然则因年幼而不懂事,经常于客人来访时,明明佛陀在却假说不在,不在却假说在。当这些人禀报佛陀后,佛陀就借故请罗睺罗用澡盘取水来帮忙洗足。
在洗足后,佛陀对他说:「请将澡盘覆盖在地上。」尔后再说:「请用水注进去。」后又问道:「水能灌进澡盘吗?」
罗睺罗答说:「无法倒进去。」
于是,佛陀就应机说法:「没有惭愧心的人,让妄语覆盖心性,也因此而让正法无法进入到内心去。」
这故事虽然很短,却也显示出慈悲或宽恕众生的过失,同步可以进行的还有教育的意义。以一个被无智的价值观覆盖的世间人来说,对与错应该获得应有的奖与惩;但从佛教的角度来看,能善巧地诱发众生潜在的善性──发见自己的错失,才能有效地,或是彻底地将之连根拔起。否则压抑性的口服心不服,终究难以达至教育的效益。在众生我执的自尊心中,被人宽恕,不见得就一定当下可以重生,这必须怀着无限的慈悲或宽恕为出发,才能见到众生的盲点所在,才能具体地对症下药,令之向上向善向光明而前进。
其实,在佛教的修持方法中,与宽恕有关的学理,还有「忏悔」一法。如印顺法师曾说:
忏,是梵语kSama──忏摩的音略,意义为容忍。如有了过失,请求对方(个人或团体)容忍、宽恕,是忏的本义。悔是deZanA的意译,直译为「说」:犯了过失,应该向对方承认过失;不只是认错,要明白说出自己所犯的罪过,这才是「悔」了。
包容转化,圆满人间清净
佛陀成佛后发现,众生之所以会轮回,根源在于烦恼,有了烦恼,就不得不造业、受报。而要终止这生死的根本,除了建立正确的知见外,别无他法。因为有了正见,就懂得因缘果报,明晓在瞬息万变的身心当中,无有常性可得,也没有我性可得。基于此,身口意的行为应以正直不谄曲为原则,表里一致,光明磊落。
不过,就世间人过往的习气来说,大部分还是需要依靠团体,或大众的力量才能有效地导正自己如海般深的坏习气。毕竟要在为大众的付出中,才会见到内心深处的私欲;要在无我的陶冶下,才能击碎那以自我为中心的诳妄。也因为这样,修行者必然要面对忏悔后的重生,诸如在对方的容忍与宽恕中,在承认过失、许下承诺不再重犯的体会中,领悟无我智慧的自在,同时也才能了解获得宽恕,或者是宽恕别人,实是另一类慈悲的展现。给人重生的机会,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拥有判决对错的权力,而是说明了因为自己与法相应的修养,包容与转化了烦恼的敌意,也训练出又一位朝向圣性前进的众生了。
佛教提倡和平绝非只是口号,因为在其所有的教理当中,处处都存有宽大仁恕或大悲大智的精神,而且希望建立的不是个人的伟业,实是全人类的净化。真正的和平应由心开始,因为心净会影响众生的清净,由一人而影响多人,逐渐地才能圆满人间一切的清净。
(释开仁:曾刊于《人籁论辨月刊》第四十六期,页36-39,2008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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