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思(515-577)大师,是南北朝末中国佛学成熟期具有代表性的大德,他解行俱圆,《续僧传》称他自言证得圆教铁轮十信位,“时以事验,解行高明,根识清净,相同初依,能知密藏”,大概要算中国佛教有史以来证量最高的大师了。禅宗亦以慧思为证悟的圣者,《五灯会元》将他列入“西天东土应化圣贤”传中,录其悟道偈二首。
慧思本出于北齐慧文禅师门下,慧文之学,远承龙树,由悟《大智度论》“三智实在一心中得”及《中论》因缘偈,而形成一心三观、一境三谛的教观体系,属于中观学一系。中观之学,以诸法实相为核心。慧思原来主要诵《法华经》,后因读《胜妙定经》而知禅修的重要,依止慧文禅师坐禅苦修一年,开悟法华三昧,“大乘法门一念明达,十六特胜、背舍除入便自通彻,不由他悟”,深悟《般若经》“一心具万行”义。以所悟为本,其见地从中观趋向如来藏,重视如来藏学的核心——“自性清净心”的修证。
菩萨诸行之中,慧思最重视止观修持,《诸法无诤三昧法门》卷上引《胜妙定经》、《毗婆沙论》等说,特别强调学佛弘法,必修禅定,若不修禅定、身不证法,只是散心读诵、讲说文字,“如是论师,死入地狱,吞热铁丸。出为飞鸟、猪羊畜兽、鸡狗野干、狐狼等身。”甚至说“身不证法升高座,死入阿鼻大地狱。身证不了尚生疑,何况不证盲心说”。而修定,必须亲近善知识,具备方便智。当然,更须具备发菩提心、持戒、忏悔、读诵大乘等前行,备足菩提资粮。
问曰:心性既然本来寂照,那么只要不观境界、不念名义,不思一切,泯然绝相,岂非心体自然寂照,便入真如三昧?这是许多禅宗、大手印行者疑惑,直到今日的修行者中仍然存在的问题。慧思解答说:若只要息念即入真如三昧,是意识能知心性本寂,还是净心能知本寂?若是净心自知本寂,则一切众生皆有净心,不须修行,应皆开悟。然不修者不悟,故知净心不能自知本寂。若言意识能知净心,则证净心时,意识自灭,故非意识能证净心。论云:“心真如者,离心缘相。”经言:“非识所能识,亦非心境界。”谓意识不见净心。若只是不念一切,则实际上即以此不念、无念为境,意识被此境所系,不得攀缘他境。惑者不知,以为即是不攀援诸法,以此策意,昼夜久习,达不须作意自然安住,而不觉生灭常流刹那恒起,不知无明妄想未遣一毫,不解自身居在何位,自以为进入了真如三昧。这种人“好不识分量也”。但如此专心一境,“亦是一家止法,远与无尘之智为基,近与猿猴之躁为锁。比彼攀缘五欲游戏六根者,此即百千万倍为殊为胜,但非心体寂照真如三昧耳。”为而不执,即是渐修法门,若欲真正明见自性清净心,必藉意识所转无尘智观照。
心体寂照,只是自性清净心本具功能的一个方面,即如实空义、根本智,从如来藏学看来,自性清净心还具有诸多不可思议的清净功德,如《大乘起信论》所说如实不空义。慧思引据此论,说净心“自体具足福德之性及巧用之性,复为净业所熏,出生报应二佛”。而从心体平等的一面言,如经偈所云“心佛及众生,是三无差别”。虽无差别,而又心性缘起法界,法门法尔不坏。迷悖法界体性而起用,则沦为众生,流转六道;悟顺法界体性而起用,则成就佛果。故说自性清净心常平等,常差别,“常平等故,无佛无众生;常差别故,众生须修道。”
慧思大师关于自性清净心修证之道及印定之法,在今日特具现实意义。长期以来,中国佛教沿着随顺华人尚简易根性的路子越走越远,走到今天,可以说只剩下口唱阿弥陀佛名号及参看“念佛是谁”话头二法,虽有中观、唯识、如来藏理论,然与禅修脱节。禅净二宗门徒,多数不通经教。天台宗虽然教观双运,而此宗人修习本宗三昧者早已罕见,大多只依净宗法念佛。这大概是念佛人不得三昧智慧、无力降伏烦恼,禅宗人久参不悟的根本原因。许多用功修行者、立志证悟者,皆不知证悟的正道诀窍。不少人因为不满汉传佛教,转而外求藏传、南传,殊不知藏传、南传,有其精华,亦各有其弊端。质言之,当今中国佛教徒大多依周贵华先生所称“祖师教”、“和尚教”及“喇嘛教”修行,偏离了“佛陀教”。笔者认为这是当今佛教的致命痼疾,必须以“佛陀教”医治,方有康复的希望。而纯正的佛陀教,中国佛教并非所没有,而是后世子孙遗忘家珍,盲目外求。慧思大师留给后代的遗产,应是中国佛教家传中最宝贵、最实用的法宝,它不仅可纠禅净二宗之偏,也可纠正藏传之误及南传之“小”。愿有心人重识之、重视之、宝惜之、实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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